夜玄瞳本想朝嵐大聲疾呼，但她的唇縱未開口。

或是在東海大船被嵐無情投海，心有餘悸，現今遭遇船破，她竟沒了向他求救的念頭。她心冷冷，待船下沈，岸上的他大約才會施救。

那就等，等吧……

她看向過於鎮定的張婉清，仍一臉平靜坐在船上，湧入艙內的水漫過她的雙足，她竟沒尋凸出的隔板站起身。這架勢儼然是在尋死，等著與船共同沈沒深寒的碧心湖。

船已沒入大半，岸上的碧釵看了連忙大叫，急忙去尋其它小船。找了半天，她楞是沒尋見，立馬向嵐求救。

嵐冷眼看著暗夜中漸漸下沈的船，淡淡說道：“我不熟水性，若下去，不說救兩人，就算當中一人，我怕都救不上岸。”

碧釵聽了，臉色寒磣，不由得打了個冷噤。

她又朝嵐身後跟來的小太監問道：“你會游水？快說！”

小太監急忙朝後縮了縮身，顯然他不會。

沒法，碧釵趕緊朝石徑跑去，期望宮裏有路過素谙水性的人能救她的主子。

岸上，嵐負手凝立，冷觀湖中船沈。

船上，夜玄瞳和張婉清相視，各藏心思。

船身沒入水中，張婉清站起身，臉上沒絲毫血色，慘白得如同一張纖薄宣紙。她的唇無力地向兩邊牽扯，綻出一抹僵硬的笑，笑聲如玉碎般淒楚。

她今日只想知道，船沈，太子究竟會先救誰？而他跬步不動，幽暗的眸閃爍著森冷淩雜的光，讓人猜不透他的內心。

他不會見死不救吧？眼睜睜看著他的妃子與心愛之人沈湖？

本以為這場戲會很精彩，沒想到她作繭自縛。

死，太子若不真心待她，她死又何妨？死時，還有個可憐的擷玉一塊入黃泉，這就夠了。

船沈入湖下，夜玄瞳的身子沒入水中，一臉木然地看向嵐。

俄頃，她淒涼一笑，岸上的他即便不素谙游水，即便不知入水先救誰，而他擺出漫不經心漠不關心的樣，就讓人心裏隱隱的痛，寒，涼。

他淩厲的眸光讓她想起東海大船上的他，就同現在一樣冷漠無情，心狠。

他不救，她自救。

船上兩人沈入幽暗微涼的水中，沒了影，湖面泛起一圈圈漣漪。

岸上，嵐靜謐的臉上開始浮現一絲焦慮，他朝湖邊走去幾步，剛要落腳又猶豫著收了回來。他知道船沈是張婉清使的計，她無非就是想知道他會先救誰。她想要一個答案，他就給她一個出其不意的答案，他一個都不會救。

夜玄瞳是不會死在碧心湖，她能從東海游回岸，她就能從這巴掌大的碧心湖游上岸。

張婉清，若她能游水，再好不過，若她不會游，就死在碧心湖中做個溺死鬼最好。放在以前，她可以不死，但現在夜玄瞳出現在東宮，她能不加害她？女人間勾心鬥角，他清楚得很，他決計是不會讓張婉清活著。

現在，他最擔心的是夜玄瞳，她看他冷漠不理，不會責怪他心狠如蛇蠍吧？若她能明白他不救的原因，該多好。

剛才，他瞥見她眸中的忿恨，看來她沒有領會。他曾絕情地將她從東海之船扔下海，他曾告誡過自己不再有下次。今日，他到底猶豫了，讓她再一次抱恨，而他卻無可奈何。

張婉清瞬即沈入湖底，彈指可破的嬌嫩肌膚浸在水中更加湛白，淡掃的蛾眉皺緊，聚滿了濃愁怨恨。

她怎的都沒有想到，這場戲竟是此般悲慘謝幕。

她的夫君，她愛得痛徹心扉的人竟負手冷望，事不關己，淡漠得讓她心碎。

此生死了，不再愛，下輩子，她一定要尋個愛她的人狠狠愛。

萬念俱滅，只等死的她被一雙纖細的手從身後托起，向湖上靠去。她努力睜開眼，想要看清是誰在救她？

夜玄瞳在她後側，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胸，奮力朝上帶動。

哦，是擷玉在救她，真沒想到，危難之中居然是她出手相救。

太子都不要的人，她卻相救，莫非想讓自己上岸後受盡她和太子的冷嘲熱諷。不，她是不會讓她得逞，今日她是想死，死時非要帶著她。

她開始掙脫，身體沖撞到夜玄瞳，夜玄瞳立馬朝後退去。她下沈著，一手朝夜玄瞳的腳腕抓去，妄想帶她一起沈湖。

夜玄瞳心裏一寒，張婉清不想活，還想帶自己一起死？

不，這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。

她俯身朝下，手指朝張婉清的昏睡穴點去，張婉清立馬闔眼沒了動靜。

她連忙轉到她的身後，挽著她的胸口朝上游動。

待兩人的頭露出水面，碧釵帶著幾個水性較好的太監趕了過來，幾個太監急忙跳入水裏，接過夜玄瞳手中的張婉清，擡上了岸。

一個太監背著張婉清急忙朝東宮的太子妃院子奔去，碧釵蹙緊眉頭跟在後頭跑了上去。

夜玄瞳仍在湖中，剛才將張婉清撈出湖面，費了不少力氣。她四肢綿軟，慢慢從水中朝岸邊走去。

嵐蹲在岸邊，朝她伸去手。

她冷冷朝他瞥了一眼，繞開他的手，爬上了石岸。

嵐朝一旁跟著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，小太監識趣地離去。他走到夜玄瞳的身後，一把摟住她，期望用自己的體溫溫熱她冰涼的身體。

他的唇貼附在她濡濕的後頸上，深深吻下，顯出一道梅花瓣狀的吻痕。

她猛然推開他，帶著水珠的羽睫卷翹，眸光冷峭，好似冰山聖者。她不屑他此刻給她的溫存，若先前他毫不猶豫地躍入湖中，不管先去救誰，她便不會如現在拒他千裏。

她冷冽朝他說道：“滾開！不要假惺惺的，我不需要！”

她一發怒，冷白的臉泛出一道慍怒的紅暈，淺淺淡淡，如一枝雨中秀梅落入眸中。她憋著不去抽噎，可淚水還未泛濫，肩頭卻早已顫動。

他的嵐還是洛水村的那個嵐嗎？豐收祭的晚上，水渠邊，嵐的胸可以給她靠，給她枕著去睡，現在她還能無憂地躺在他的胸膛裏嗎？

他剛才的絕情，她沒有看錯。

張婉清問得好，天變縱然可怕，但下過一場雨，天就放晴了，可人心若變，該怎辦？

嵐一步步朝她逼近，夜玄瞳淚水漣漣地朝後退去。

嵐靠到石桌旁，看著在微風中顫抖著火苗的琉璃燈，嫌這盞燈太礙眼，將人真實的面容呈現。他惱怒地一揮袖，琉璃燈滅，一縷青煙在黑夜中向上裊裊騰起。他深深眨了下眼，眼裏有晶瑩的東西滑落，他不想讓她看見。

她的心在痛，而他的心何嘗不痛！

她的淚未流，他的心早已在哭泣。

她的淚流下，他的心早已碎成兩瓣。

他蒼涼地一笑，嘶啞著聲音，朝夜玄瞳問道：“扶桑，你不會死，是不是？”

“什麽意思？你說我不會死，哼，那我就告訴你，八年前的洛水夜，我便死了。我不再是你的扶桑，不再是那個羸弱無助，孤苦無依的小女孩。現在，我只有一個名字，就是夜玄瞳，你可記好？”

嵐開始幽幽地笑，笑聲低沈滯澀，如融冰下化開的水，汩汩地緩緩地朝低窪處流。他只想告訴她，她是不會死在碧水湖裏，除此別無他意，而她與自己的心分得太久，已無法體悟他話中意思。

八年，八年改變太多，將他眼裏乖巧懂事的扶桑變得面目全非，現今的她在他眼裏已是無法駕馭地一頭易怒易暴的小獸，蠻橫的執拗。

“扶桑，你變了，變得不近人情了，你今日是不會……”

嵐的話還沒有說完，便給夜玄瞳給無情地截斷，她怒目看他，恨恨說道：“我變了，是變了，若你不變，我怎會變？若說不近人情，你又有情？剛才，你清楚看著我和張婉清落水，你卻不相救，你就有情？”

“扶桑，你沒看出這船沈得有些蹊蹺？張婉清既然要坐船賞夜，這船就該早已準備好，船會漏水，你覺著可能嗎？”嵐平穩住心緒，沈聲說道。

不用嵐說，夜玄瞳也看出了端倪，船底進水太過迅速，若沒人在船上做過手腳，她趁著船中進水不多還有機會劃槳靠岸。

“是張婉清自己做的手腳？”她壓低聲問道。

“我猜是的。”

“她為何……”

“她不過想考驗我先救誰，可惜我清楚你會游水，所以你是不會在碧水湖中淹死，而張婉清不一樣。這樣的情況，我說不會游水，不過是給張婉清一些教訓，她若活下來，這樣的算計之事便有收斂。”

夜玄瞳微微嘆了口氣，嵐這將計就計的方法可會害死張婉清。

張婉清對她懷有嫉妒之心，但到底是個無益無害之人，她一個鮮活生命就此隕滅，真不該。嵐太狠，若她不出手相救，他會不會真不下水救她？亦同殺醉紅塵般冷絕。

縱使有太多借口，他是變了，她確信這一點。

嵐潤熱的手心從她身後向前挪去，覆在她濕透的羅衫上，一收緊，她的纖細不堪一握的腰肢幾欲被他勒斷。

他在她的耳畔廝磨，唇朝濕漉漉的發靠去，一點點親吻著。

他一把拽過她的胳膊，正面凝視著黑暗中模糊可辯的一張玉臉。這臉太讓他魂牽夢繞，牽腸割肚，他抓著她臂膀的手在顫，而他的心顫得更是厲害。

夜色濃稠如墨，心裏情思繾綣。

他蠻橫地將她的手臂朝後擰去，將她朝後逼去，她的後腰抵住石桌邊緣，人不再移動。他俯下頭，朝她脖頸，鎖骨，胸口吻去。

當他薄涼的唇逐漸移到她聳起的玉峰時，她再也無法忍受了。

她使出渾身力氣將他推出，她心裏一直當他是哥哥，現在他突來的暧昧動作讓她無法接受。盡管她喜歡他，可這喜歡與路莫知的喜歡，隱隱有不同。

“扶桑，你不喜歡？”他淡淡地問了一句。

夜玄瞳不語，冷冷看著她，心裏某處在崩塌，猶如冰山轟然掉落海中，激起萬丈波浪，響起駭人聲響。

她跨步朝石徑竄去，身影迅疾如電，很快在嵐的眸中消逝。

嵐坐在石凳上，看著一桌沒動的佳肴，冷冷哼了一聲。他拿起盤中的桃子，狠狠咬去一口，津津有味地咀嚼著。

味美卻沒人美來得好，若剛才吃定她，他必久久回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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